UNA

努力成为不被自己生活厌恶的人

#麦源#三途川

5

走去空地的路上,源氏和杰西聊了会儿棒球。这着实是新鲜的体验,高中毕业以后,关于棒球的事一下就少了,只是偶尔和之前的队友聊天时,把最近的比赛拿来做个开头。现在想来,如果能再努力一点,发挥自己脚程的优势,强化一下有点拖后腿的击球,用特长生的身份申请大学,可能一切都会不同,只可惜草率的选择最终还是坏了大事。交谈后突然袭来的沉默里,他暗自叹了口气。

“你是不是有点紧张?”杰西在一旁问道。

“怎么可能。”在棒球的事上他很少紧张,即便是走在上场前狭窄黑暗的过道里也是如此,这份不由自主表现出来的局促和棒球本身应该算不上有什么关系。

杰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自然,并且好像已经知道原因所在一样。“没关系的,”他拍了拍源氏的肩膀,这种怪怪的凉意源氏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,“他们人其实还不错,说不定你会喜欢他们呢。”

或许吧,可能性不大。之前轻松和别人打成一片的那个自己是怎么死的,说到底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棒球这项规则如此繁冗的运动的呢。他已经有点忘了,并且发现自己不是很想把这些答案找回来。

铁丝网筑起的外野围墙已经看得见了,虽然脚步还算轻盈,但心里难免有些沉重。

“我相当期待你的表现哦。上次那个球真是顶级接杀。”杰西似乎完全没有其他想法。

“接到之前你们就拿下四分了吧?”

“光是接到就很了不起啦。”

源氏难得开心地笑了笑,不是因为被夸奖了,而是觉得杰西如果不生在没事就擦枪走火的环境里,可能很适合去幼儿园当个保育师,虽然性格有些太过圆滑,连讽刺都总是明褒暗贬,但却意外地很喜欢夸奖别人,像是能说出“光是活着就很了不起啦”“光是乖乖等饭做好就很了不起啦”之类的话。想到杰西抱着小孩子细声哄劝的样子,源氏实在忍俊不禁,那阵开心便来自这股想象。

每周的周三和周六是没有送货车的时间,虽说基地的人已经默认这一块就是棒球场,但总是下午三四点钟就有人早早摆上垒包把场子占住,等人来得差不多才用自带的粉笔头描线。夏天没什么雨水,跑垒手的足迹还是会抹去本就纤细的线条,总要人顶着太阳边骂边描。现在描线的人似乎刚结束工作,马上喝了一大口水,摘下帽子擦着汗,朝远处屋檐下坐着的几个人叫骂,八成是抱怨他们一点忙都不帮。

“看样子今天的人手比以往还不够,”杰西朝里望了望,源氏在他身后好几步远,等他的消息,“他们应该会很高兴有新人加入的。”

最好是吧。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重新找回信心,来的路上也几度想着就这么走了算了,反正杰西最后一定会理解他的。不过这也是摆脱亡魂的必要牺牲,不论愿不愿意都得硬着头皮接下来,想到这也是为了杰西的往生,不适感确实少了点。他戴上帽子(全身上下的装备只有帽子是自己的),朝那个领头的人走去。杰西叫他“野猪”,听上去真是个相当糟糕的名字;源氏对他也有印象,就是那个给杰西发难的投手,这么一想,他确实是这几个人里最厉害的,虽然源氏自己水平退步了不少,对其他选手评头论足的水平却一点没见跌。

野猪也看见他走过来了,两只小眼睛眯缝起来,像是上下打量着他的装备。“你要来打球?”他的声音又低又含混,确实像被激怒前的野猪,源氏打心眼里觉得这人不好对付,刻意同他保持一段距离。

“还缺人吗。”对付态度不怎么和善的人,源氏也总是板着脸予以回敬,一来一回竟有些剑拔弩张的态势,虽然两个人声音都不大,但还是有人朝这边看了过来。杰西在一旁也坐不住了,悄声说:“别被他吓到了,这家伙也就装装样子,背地里收养了三只柯基呢。”

他差点当场笑出声,但还好在野猪换上一幅看疯子的表情前忍住了。不过多亏了杰西圆场,他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,野猪也愣了愣,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,“廖那边缺一个人。” 

“一上来就要和野猪做对手吗?”杰西笑了几声,“真会给新人上强度。”

源氏也听说过廖,虽说他不在莱耶斯手下工作,但却可谓名声在外。作为中国人,不论是发型还是着装,他都和刻板印象天差地别,与亚洲的联系淡得难以觉察。此刻这个一头红发的精壮青年正在阴影里向他招手,看上去年纪似乎不比他大,至少让他没那么不安。但源氏真的朝他走去时,却看到他明显地皱了一下眉。“源氏,”他平日轻佻的语调难得严肃,但源氏也不知道他是从谁那里知道自己的名字的,“这球棒不是杰西的吗?”

有那么一瞬间,源氏觉得他会说“你偷了死人的东西”,并且暗自决定要是他真的这么说,就马上给这个不知礼数的家伙来上一拳。不过还好在来的时候,他就觉得会有人这么问,也准备好了自以为还算得体的答案。“他说要是我想打棒球,可以问他借装备,”说到这里时他按着自己的剧本耸了耸肩,“谁知道居然没机会还回去了。”

“是啊,当然。”廖也顿了顿,望着阳光下的空地,灰白色的水泥地面甚至有些刺眼;但在源氏眼里,他正和杰西目光交汇,像是互相死盯着对方。杰西马上不安地转移了视线,向源氏求救,“他看到我了?”连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下来。源氏只能极轻微地摇摇头,眼神示意他大概没有。只是突然触发了什么回忆,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已,过一会儿就好了。

好在廖很快就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样子,目光从杰西身上移开,墨黑的瞳孔直直盯着源氏,可能是作为审讯官留下的坏习惯,“你们俩难道关系很好?”

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
“杰西从来不轻易把自己的东西借给别人。上次我问他借手套,他还宝贝得很,怎么求他都不答应,怎么借给你就这么爽快?”

源氏一下哑口无言,像是谎言被拆穿的小孩。如果廖真的发挥一下自己的工作技能,一下就能看出事实并非如此,但要是实话实说,“这球棒是杰西刚给我的”,只怕是会被直接扭送到奥德莱恩那个疯子那儿活体解剖了研究。他只能一脸愠色瞪了杰西一眼,责怪他给自己找麻烦。杰西也只能一摊手,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。

“算了,没关系。玩得开心就好。”他拍了拍源氏的肩,让他准备开场,“平时打哪个位置?”

“外野手。”

“是吗?”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,“我以为你绝对是先发投手或者一位打手之类的呢。”

我可不要把肩膀都练废掉啊;作为真正在甲子园驰骋过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。从“外野就是我的绝对防线”到“因为投球不厉害才被迫捡球”,这种过渡想来似乎就是最近的事。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,他用力摇了摇头,试图甩掉影响人发挥的想法,就像高中的时候一样,但随即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痛变得晕晕乎乎。

他慢慢走向阳光底下,散放的集装箱并不能带来多少阴影,他一边重新戴上帽子找回视线,一边不自觉掂量着球棒,感受它许久未知的质量。他回忆起以前,幼稚得不懂烦恼为何物时,放学回家悄悄甩下书包,拿上哥哥的旧球棒和磨破的手套溜去几条街外窄小的空地,在周围楼房的阴影下,水泥管和生锈钢筋之间高喊、跑闹,甚至不像是打棒球,而是更加模糊的小孩游戏。

“我会给你加油的。”杰西的话把他突然拉回现实。

“你会给我跳啦啦操?”确定没人看他之后,他才压低声音回答。

“倒也不会做到这个份上。”

“反正也只有我看得到,试试看吧。”

“今天你拿MVP的话我就考虑考虑。”

“谁来评?”

“我。”看到源氏一脸进行毫无营养对话的不满之后,杰西又补了一句,“以前就一直是我负责的。保证公正。”

事实证明“保证公正”绝对是放屁。源氏觉得今天自己绝对超水平发挥,不仅把外野手的职责发挥得淋漓尽致,连续接杀刁钻的打击,帮队友上演绝妙触杀,作为打者还没掉链子,这么久不挥棒居然一次都没被三振,虽然自己要求把自己放在末位打手,但以原来就孱弱的打击率而言,今天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了。用廖的话来说,这场比赛可以说是“终于给野猪这嚣张的家伙一场惨败”;知名投手野猪也只好认栽。但即便拥有相当豪华的得分和助攻,杰西还是没把MVP给他,让他很难不怀疑其中有黑幕。

“虽然说实话,最后一局那个接杀真的相当让人感动,但果然大家都更留意得到打者的精彩发挥吧,所以没关系,下次一定能拿下MVP的,再努力一点,说不定以后能去MLB哪个队伍找个活干呢。”

什么“更留意得到打者的精彩发挥”啊,当年要是没有我这个王牌外野,去甲子园就是痴人说梦。但源氏现在正走在人群中间,大家似乎对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新人很感兴趣,并且难得不是对他半机械的身躯表示好奇,在他说自己以前的棒球生涯时爆发出小小的惊叹。源氏现在忙着沾沾自喜,没空吐槽杰西饱含主观因素的评价,只听见他在偶尔安静的间隙自言自语:

“你想起来了吧,共同爱好是很美妙的东西。”

他悄悄转头望向杰西,棕发男人也和人群一并往前,就像以往源氏从训练场回来晚了时看到的那样,他们球赛已经结束,结伴走向食堂,准备开始一周一度的酒精盛宴,像一团热闹的空气沿路而行,而杰西夹杂在一群人中间有说有笑,话语间似乎不经意地瞟过路对面独自前行的身影。如今身处这团空气之中,他发觉自己似乎也和那时的杰西一样,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,虽然作为新人,很多时候他们聊的话题他都不怎么清楚,但嘴角却一直翘着。

他轻轻点了点头,杰西像是确认了彼此的连接一样会心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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