UNA

努力成为不被自己生活厌恶的人

#麦源#三途川

6

“漂亮源氏!狙击手在二楼第二个房间,注意隐蔽,规避枪线。”源氏立马低下腰,面前的两层小楼一片漆黑,但负责观察的老枪手杰西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开火点,解决了屋外侧翼的包围,他便按着指示摸上楼,压抑着自己的脚步,等慌乱中准备调整射击位置的狙击手听见身后致命的异动,准备掏出匕首自卫时已经太迟了。

“F区完成清剿。”他向对讲机另一头简要汇报,本来想摘下面罩歇口气,但莱耶斯毫不留情地让他支援附近的其他小队,只好从窗台翻身而下,赶往其它交战区。幸好这次的行动结束得比较利落,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在前往指定地点的路上小跑,返程的飞机正在那里焦急等待着。

“我们的配合越来越熟练了,真不错,”杰西不需要用力跑步,声音四平八稳的,“我就像是你的拉露恩一样。”

“那我求你别给我发狙击枪,我可用不来。”源氏跑步的时候习惯什么都不想,但还是难免回忆起自己糟糕的射击成绩。

杰西还是一脸云淡风轻,“我觉得我的特训做得还不错,可能……你不太用得习惯热兵器吧。”

什么特训,亏他说得出口,照本宣科地说怎么握枪怎么瞄准也能算是射击课程的话,岂不是连听的必要都没有了。“你要去感受,”说这话时杰西双手悬在空中,手里像是转着个篮球,眯起眼睛,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什么,“那种灵光一现的感觉,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,就能确定这枪中了。接下来那种积极的反馈肯定会让你欲罢不能。就像真正的神枪手那样。”

“对什么欲罢不能?”源氏又准备费劲地给左轮一颗一颗重新上弹,杰西实在看不下去,帮他一下子完成了,还腾出时间甩了个枪花,像是故意表演给他看一样,让源氏十分不爽,一把把枪夺了回来。

“……打中人。”

“可我打不中人。”

“所以你要去感受。”

“打不中人怎么感受。”

大概正是因为有这位良师,几十张靶纸打下来,源氏还是摸不到及格线,手倒是被意外强大的后坐力震得生疼。杰西甚至亲自当靶子,让他对着自己打,还煞有介事地指着自己的眉心、胸口和肩窝、膝盖,告诉他怎样一枪毙命,怎样又让人丧失行动力,反正子弹也只是穿过他,但结果只是把源氏的学艺不精更直观地反映给了导师。源氏自认是相当有耐心的人,但经历了一整个下午的失败之后,就算有一颗子弹飘到勉强算是正确的位置,他也很难高兴得起来。杰西便带着他走到假人跟前,教他怎么快速六连发,虽然杰西的子弹又准又稳,但源氏一上手,枪管就像发了疯一样抖动,打进后面的海绵垫里,连声音都没一点。但不得不说,这虽然对他的训练毫无帮助,但倒是相当解压,空无一人的靶场里,两个人在孤零零的灯光下玩了好多管子弹。

下场则是几分钟后被路过的艾玛莉队长委婉提醒了。“还是专注点射比较适合你,”她说,“别学杰西那小子,总整花活。”

她让源氏回到射击点,轻轻扶住他握枪的手,他不禁庆幸杰西给他戴了手套,遮住手上可怕的伤痕和机械植入的痕迹。他重新举稳枪,目光再次聚焦在准星和目标连成的线上,开火的瞬间,他感受到队长布满粗茧的手指突然用力,枪管从未如此稳当,扣动扳机的手也有如胜券在握,虽然结果并没有多理想,打在了假人的左肩头。

“左轮很重,对新手不算友好,要不要换一把试试看?”队长解锁了一旁的武器库,但源氏只是看了一眼里面长长短短的枪械,摇摇头说,“我就是想用左轮。”

幸亏队长没有追问,毕竟他下一秒就觉得换把枪也不是不可以,反正他的主武器也不会是枪,能通过考核不加练就是最高追求了。“当时杰西刚来也是这么说的,说自己只想用左轮,”她回头把柜子关上,好像轻叹了口气,“他愿意的话,肯定会是世界上最棒的狙击手。”

源氏看向站在队长身后的杰西,默默想着要是她发现杰西就在那儿,会不会吓一大跳。当事人倒是像小孩子被夸奖了一样,翘着下巴一脸得意,让源氏哭笑不得,似乎教不会完全是源氏自己的问题。虽然队长手把手的教学没让天资驽钝的他开窍,第二天还是只能苦笑着结束考核,但那是很久以来第一次被带着体温的有力手掌坚定地握住。

这份温暖他现在还记得,不知不觉他已经放慢了脚步,和杰西并行在废弃村落里,看着自己机甲下的手心。偏远破败的房屋被上空运输机投下的灯光照亮,一个多小时前这里还是拉美著名黑帮的走私窝点,现在空房里的残留货物都被搬走了,只剩下老朽的外壳,空洞眼眶般的窗口内漆黑一片,弥漫着灰尘的气息。“你相当不适合做老师。”他这么总结道。

“是吗?”他似乎并不认同,“你也听见了,队长对我评价可高呢。”源氏对此不置可否。

“而且你当时为什么不换把枪试试呢,比如.76什么的,说不定就免去加练了。”

源氏依旧没有明白个中缘由,只是随便想了个借口,“还不是因为我的笨蛋老师只会用左轮。”

“去你的,”杰西推了他一把,“回去就给你展示一下我诸武精通的本事。”自己的小玩笑钓到了鱼,计划得逞的微笑袭上嘴角。

当他们边聊边走慢慢晃到集合地时,只剩下最后一趟运输机在等他们了,看来这趟飞行又只有杰西一个旅伴。“他们怎么又不等你?”引擎的轰鸣声被关在门外,源氏从储物柜翻出吊床,推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大箱子,给自己腾出空位,草草把吊床支起来,终于得以躺下放松一会儿。杰西翻身爬上他对面的箱子,也不担心脏不脏就一屁股坐下,看着他没事人一样翘着腿,不由问道。

“我巴不得呢,别来沾边,烦得很。”源氏揭开面罩,望着天花板,吊床随着垂直起飞带起的些微振动轻轻摇晃,像是摇篮。他侧过身,看见杰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眼神示意他打住,劝人社交就是劝哮喘的人大口呼吸一样,充斥着胜者的傲慢。杰西马上心领神会,轻盈跳下箱子,走向储物柜一旁的冰箱,“看起来有人给我们留了点小礼物。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几瓶科罗娜,还有一整个新鲜柠檬。”杰西用一旁吊着的开瓶器熟练地打开瓶盖,把酒瓶放在他们面前的地上,“莉娜最喜欢。”源氏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个长了雀斑的黑发英国女孩,年纪太轻,胸口挂着时间回溯器的奇怪飞行员。

“确实,上次她光喝这个来着。”上次见到莉娜·奥克斯顿还是打完棒球的例行酒会,酒过三巡,已经有人开始讲醉话,源氏也被灌了好几杯威士忌,喉咙辣得发不出声,脑袋也晕晕乎乎的,拼凑不出什么像样的句子,便悄悄远离了人群。他和基地里大部分人,以及之前的狐朋狗友不一样,不怎么能喝酒,要是平时,他总等杯子里的冰块化掉一点再开始喝,不然一杯烈酒就够他思维混乱。

奥克斯顿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他的。他正坐在吧台的一侧把玩着矮矮的宽口玻璃杯,里面的大冰块终于化了,对他而言过分浓重的威士忌也淡了一点,勉强可以顺畅入口。杰西在一旁取笑他:“这种威士忌我能一口气喝一整瓶。”

“喝得多有什么了不起的……”他用手撑着脑袋,像是马上就要睡过去了,“伤肝。”

“我现在可不怕,毕竟已经没有肝了。”

“……现在你尝不到酒的味道啊。你现在没有味觉吧?”

似乎戳到了杰西的痛处,他一下接不上话来。源氏勾唇一笑,平时总拿自己的死开玩笑,但没酒喝的现实反倒让他真情实感受到打击,该说是乐天还是无脑呢。“是啊,上次加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瓶路易十三,真想尝尝。”源氏只知道那是很贵的酒,但味道估计和他手里这杯没什么差别,都是松节油。

“我不会替你尝的。可能的话下辈子我都不想喝酒了。”不远处几个还清醒的家伙在玩骰子,但喊得再大声都吵不醒那几个不顾桌上油腻趴倒就睡的。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要睡着了,声音和意识正在远离,思维离开身体,站在头顶环视不甚明亮的小酒吧。只可惜他看不到身后,否则就不会被突然的拍肩吓一大跳。

“怎么啦?喝得这么多,都开始自说自话啦?”过分明快的声音突然敲响耳膜,源氏猛一回头,但只见人影掠过,奥克斯顿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了。虽然他感觉自己脑袋一片混沌,但还是没把杰西的事脱口而出。“嗯……有点。”

“老样子?”酒保本来坐在一旁看手机,见到新客人便站起身来。似乎和她很熟。

“老样子。”没多久,两瓶瓶口塞着柠檬块的科罗娜便放上了桌。“来,我请客。”她把其中一瓶推给源氏,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留下推行的水迹。

虽然之前的几次训练里他们算是共事过,但他和奥克斯顿没说过几句话。她看上去总像有事要忙,到哪儿都风风火火的,语速一直很快,嗓门也不小,每次他们寒暄,源氏想逼自己更进一步讲点别的,但那时她已经准备告辞了。所以他们的关系在源氏看来只能算不冷不热,不过奥克斯顿肯定不这么认为,不论是野猪那样的糙汉还是源氏这样的怪物,基地里的智械,大猩猩温斯顿,总冷着脸的莱耶斯,她都一视同仁地示好,也总能得到友好的回应。源氏很难想象能让她讨厌的人得恶劣成什么样,估计连奥德莱恩都不如。只是示好的方式未免太过简单粗暴,请已经快醉倒的人喝酒,无异于给想自杀的人递绳子。

他接过酒瓶的动作迟疑了几秒,暗自抱怨为什么她不放自己一马,坐在他身边高脚椅上的杰西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,“拿着呀,”他说,“和你之前喝的比起来,这就是汽水。”

啤酒怎样都不会是汽水啦。虽然这么说,奥克斯顿已经举起了瓶子,满脸期待着午夜的碰杯,让他再次感受到不会拒绝人是多糟糕的缺点。他只好也无奈地拿起酒瓶,挤了两滴柠檬汁,瓶颈内酒液晃动,响声清脆,泛起点点象征着欢乐时光的泡沫。

“高中生的口味,”自诩成熟男人的杰西一向瞧不上啤酒,“她真该尝尝威士忌。”

奥克斯顿本来就是高中生年纪嘛,而且硬要说的话,源氏也是高中生口味,对烈酒抵抗力拉满。她仰头痛饮,畅快地舒了口气,瓶子一下空了快一半。

“今天也是和棒球队一起来的吗?”没等源氏回话,她又接着说,“我看了你们的比赛,真是太精彩了!”

“确实,”他回想着,“已经很久没打到过11局了,难得这么胶着。”要不是靠首发打者的一发全垒打,比赛可能还要继续,光想想都觉得累,今天的酒会甚至是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一会儿,拖到快九点钟才正式开始的。源氏就利用这个时间睡了一觉。

“辛苦你啦!今天好好奖励自己一回吧!”她又举起酒瓶,和源氏摆在桌上没怎么动的那瓶碰了杯,源氏只能在心里苦笑,又喝了一点。

“要不要加点盐?”她熟门熟路地把手伸进吧台,准确地摸出了盐罐子,让人不禁称奇。

源氏本能地犹豫了一下,觉得盐和啤酒怎么听都不像是很配,但最后还是答应了。“重色轻友的玩意,上次我给你推荐的时候你说我异食癖,她推荐你就上着赶着倒贴是吧。”杰西在一旁嚷嚷,源氏趁奥克斯顿没注意瞪了他一眼,等回去再跟他算账。话虽如此,看到奥克斯顿唰唰往自己的酒里直接撒盐,难免有些发怵。

“尝尝看!”她把盐摇匀,递回给源氏,直视着他的眼睛,满含期待的棕黑色瞳孔有些似曾相识。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,他只好抿了一口,不过意外地没有很难喝,反倒是和先前的柠檬汁配合得不错,有股令人清醒的香味,略微扫除了脑海中让人烦闷的黏腻。用酒来醒酒,听起来真可笑。

“还不错吧?我不会骗你的。”

“嗯,很好喝。而且很专业。‘给我一瓶科罗娜,一块柠檬,还有一小撮盐。’这么对酒保说的话,是不是显得很老练?”他的小笑话成功逗笑了奥克斯顿,灯光下她胸口的核心闪着暗暗的蓝色。

“那当然。这是杰西教我的,喝酒这方面他比较在行。”源氏玩味地瞟了一眼一旁的杰西,后者马上移开了视线,假装欣赏架子上五颜六色的酒瓶。某人总嘲笑啤酒丢酒精饮料的脸,但意外地懂很多花样嘛。

“……或许是吧,听说他经常和莱耶斯一起喝酒。”虽然没看,但他猜杰西应该在听。

“对啊,而且平时我这个点来酒吧,还经常撞见他,像你一样,和棒球队的人一起喝酒。”她揉了揉头发,“说起来,上次我欠他个人情,还说要请他吃饭来着。”她平静的语调下读不出太多悲伤,但源氏莫名想起当时葬礼上,他远远看见奥克斯顿坐在前排,肩膀轻轻耸动,然后她随着人群缓步上台,把泪水打湿的白玫瑰放进盛开的花丛中。

杰西换了个位置,坐到奥克斯顿的另一侧。话题一下沉重了起来,他的表情也变严肃了。他想像往常一样拍拍她,但伸出的手意料之中地穿过了她肩膀,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的杰西并未多愕然,只是微带落寞地收了回来。源氏面色凝重,很怕奥克斯顿就这么突然哭出来,这肯定是她做得出的事。如果杰西能碰到她就好了,至少他的安慰能传达给她;源氏完全相反,相当不擅长安慰别人。

“别想这么多不开心的事啦。”话刚出口他就体会到了自己言语间夹杂的轻蔑,但他说不出什么更好听的话了。他大脑飞速运转,思考着该怎么补救,如果是杰西的话会怎么说呢。

他学着杰西的样子,在奥克斯顿肩上拍了拍。“会没事的。”他听见自己说,像美国战争片里的主角一样。

奥克斯顿仰头把瓶里剩得不多的酒一饮而尽,发出一声酒精味的叹息。“这可真是件难事,对吧?”

“确实,”他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,“对不起。”
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他以为她会这么说。但她只是摇了摇头,“世事难料罢了。”

躺在吊床上,源氏又想起奥克斯顿的话。世事难料。所有不幸都可以归结为这个理由。奥克斯顿年轻到无法言简意赅又优雅得体地与人道别。酒放在铁皮地面上没怎么动,瓶壁上结起了细小的水珠,随着机身的震动滑下来,沿着瓶底连成了一个冰凉的水环。源氏伸出手指,打散这不规则的圆,擦出一条丑陋的指印。如果突然颠簸,酒瓶一下子倒了,酒液泛着浓厚的泡沫,被染成和铁皮一样的黑色,能不能算世事难料呢。

“等她再长大一点,说不定就习惯了。”

“让人家随便习惯好朋友的死吗?”源氏抹干指尖的水,仰躺在吊床上,“你意外地……是个绝情的人呢。”

杰西沉默半晌,最后没办法,苦笑着承认了。“有时候真觉得,要是自己还活着就好了。”他低着声音说。很快他就意识到不用怕被听见,因为源氏已经睡着了。倒是在嗡鸣不断的机舱里,被噩梦反复烦扰的人得享一夜安眠。

杰西在他身边盘着腿席地而坐,拿起酒瓶吹了一大口。像是迎面吹来的冷风。喝下去的酒不知道去了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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