UNA

努力成为不被自己生活厌恶的人

#麦源#三途川

14

从黑暗中找回视野,源氏看见杰西的轮廓。此刻他正靠着床板坐在源氏身边,但看不清他的脸。“马上就天亮了。”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钟,说道。

“是啊,”他听见杰西的回答,“这一夜,意外地过得真快啊。”

源氏在被子里裹成一团,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,看着窗帘外还未点亮的天空,只有楼下重新亮起的路灯光远远地透进来。“害怕吗?”他问。

“有一点吧,”杰西苦笑一声,“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,但那之后会发生什么,谁都不清楚。我也一样啊,不知道自己要变成什么样,难免会害怕。”

“但是你当时也没想过,死后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吧?或许你会无缝重生也说不定哦。”源氏从被窝外找到他的手,拉进被子里,“如果重生的话,你想变成什么呢?”

“可以的话,想变成鸟,不能的话,就再做人好了。”

“还挺浪漫的嘛。”他轻笑,“那我也赶快死掉,去重生的你身边当鬼魂,怎么样?”

“不是说转世时要喝下遗忘河的水,要失去前世的记忆吗,重生的我说不定都不认识你了。”

走过三途川上的桥,触及彼岸的土地时,此世的记忆就如烟般消散了。或许他的精神还留在人间,但残破而伤痕累累的肉体正在桥上渡河。“是哦,那还是赖活着吧。”他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,“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就是,你看嘛……如果没有你的话,我根本不可能认识那么多人,交到新朋友,这些都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啊。”他轻叹一声,“如果没有你,这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。”

“谁说的,”他捏了捏源氏与他紧扣的手,“你是不是忘了,别人都看不到我啊。不论是加入棒球队,还是和莉娜喝酒聊天,给莱耶斯送还那什么回忆录,跟薇薇安跳舞,他们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。”

“这我当然知道,只是……”

“害怕没办法开始吗?”源氏无言点头,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。“那也没关系啊,好朋友的圈子里有几个人就够了。我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人,不也很开心吗。”

“要是能把你这种心态分一半给我,说不定我的烦恼会少很多。”

“那就没那么帅了。”

“一点都不帅,把生活过成这个鬼样子的人一点都不帅……想当现充。”

“很帅啊,表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,实际上有自己的棒球队,永远能一下找到人陪自己喝酒,还有副漂亮脸蛋,不会为没有床伴发愁。”

“太假了吧,像漫画里一样。”

“不就是你自己嘛。”

“除了你以外,谁会愿意当我的床伴啊,”他转过身,杰西也侧躺下来和他面对面,“算了,随便吧,妈的,没人喜欢我,我就自己喜欢自己。”

“这种话不就很像漫画主角吗。”

“不像,像很容易被策反的小反派。”

好像话都说完了。并非是不想开口,而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,让他不至于落下泪来。窗外夜色逐渐淡了,历史上最短的跨年夜就要过去了,但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,只有时间擅自流逝,景色在歪曲,黑暗模糊了事物的边界,冲洗掉颜色,在无风的夜里流淌。它们一定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,对个体早提不起一点同情。

“好安静,”他说,“是不是太安静了?”

“你不睡吗,刚才说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的是谁啊。”

“确实很困,但是不想睡。”他看着天花板一角窗帘缝隙中透进的光,深入黑暗的路上渐渐由暗淡的细线扩散成薄薄的一片,最终消失在无垠的混沌里。“毕竟是最后一次像这样聊天了。”

“你想亲眼见证我消失吗?”

“……想也不想吧。”

黎明前的朦胧包裹着杰西,像是一声轻叹。“嗯,我理解。”

他现在是什么感受?会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吗?在迎来终末之前,他看到了什么样的景像?多年以后,他在尼泊尔寺院后的雪山上冥想时,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些问题。每每试图提及这段晚樱一般绚烂而易逝的恋情,都因为无法忆起那些华丽得足以形容自己感受的词语而厌恨自己;对此,师父总是笑而不语。如果自己只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就好了,一定可以将想问的话尽数倾吐而出,不会像当时的自己一样,带着悬而未决的疑惑,在沉默中走向永别。

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。”他突然低声说,像欲泣的孩子一样,不想又希望被听见,“没有爱上你就好了。”

“别这么说嘛,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。”头顶被杰西胡乱揉了揉,“我们不是一直挺开心的吗。”

“就是因为太开心了,才不知道没有你以后要怎么办。”

“如果以后我真的成了神啊佛什么的,就可以帮到你了,毕竟只是孤魂野鬼的话,肯定没办法靠几句话就让你脱离痛苦吧。”他的手指划过源氏的侧脸,带来令人贪恋的温暖,“可惜我也没什么建树,肯定不够格成为多厉害的神明。幸好我喜欢上的是强大而帅气的人,他一定可以独当一面的。”

“骗子。”

“那拜托你上一下当吧。”

隔着被子,他听见微弱的心跳,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杰西的。“还有一个问题。你第一次认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?”

“……从河里把你捞起来的时候吧。”

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

“那就是……你正式出院的那天。”

“是吗?我没印象见到你了啊。”

“嗯……这事说来话长了。”

“说说看呗,就当睡前故事了。”

“从哪儿说起呢……那天加比叫我跑腿,把生活必需品送给你,但我来的时候你刚好不在,所以只留了张字条就走了。之后和安吉拉聊了会儿,刚好那天来台风下暴雨,就问她借了把伞。出电梯的时候恰好看到你站在门口,刚想叫住你,问你要不要顺路一起走,你就顶着包冲进雨里,一下就不见了。”

对那天的记忆如今依旧鲜活,似乎从未远去。他还站在那个黑云压城、狂风骤雨的傍晚里,面前是密织的雨幕,和在头上炸裂的响雷,吓得人脖子一缩。他拎着自己拥有的一切,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背后的兜帽,却摸了个空,不禁有些颓丧。总退不了的低烧让人昏昏沉沉,混合着惹人烦躁的雨声,实在很难一笑置之。他合上眼,轻出一口气,然后屏住呼吸,把包顶在头上冲进了狂躁的雨帘。顶着扑面而来的大风和冰雹一般的雨粒,他几乎睁不开眼,用手胡乱扒开糊在眼前的刘海,面前的灯光在雨雾中晕散开来,仿佛永无止境。他就在这样的道路上奔跑着,几次险些摔倒,等冲进宿舍楼的大门,他的口中已经泛起了铁腥味,头发乱成一团,索性往后一撩,梳了个迄今为止他认为最好看的大背头,又帅又狼狈。

原来曾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奔跑,想向他递上为时已晚的伞。那张被草草略过就丢进垃圾桶的纸条,连字迹都没来得及认清,现在回来报复他了。

“多可惜,”他喃喃道,“如果你那时叫住我,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你。”

“大概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缘分吧。”杰西与他额贴着额,气息与声音都如此靠近。“我之所以会出现,说不定也是缘分带来的奇迹呢。虽然很想多了解你的故事,但又不想显得太聒噪,只能慢慢接近你,和你一起出任务,和你聊天,耍耍这种小心机而已。那颗子弹也是,本来希望很久以后,当我们成为彼此相熟的朋友,再作为礼物送给你的,没想到结果是这样。

“可以的话,真想早点和你谈恋爱。想一想,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和你一起做呢。”

“比如说什么。”

“看电影啊,逛街啊,旅游啊,养猫养狗啊,这些普通小情侣会做的事。”

“都做过了吧……除了养猫养狗。”

“有自己的宠物不是很好吗。我一直想养狗来着,但宿舍不可以养。不过小时候一直养在酒馆里的狗在我离开后没几年就病死了,就算养了新的狗,也难免看到它的影子。”

“会吗……”

“它连名字都没有,老板叫它‘perro’西班牙语里就是‘狗’的意思,我也跟着叫。现在它说不定已经投胎了。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,可能是一直不喜欢吃的金枪鱼,以为这样别的狗就不会来吃它。哈哈,可我们那儿只有它讨厌金枪鱼。

“刚才还说,想变成鸟。但是变成鸟好像也没那么好。果然,我还是……希望自己明天不会消失,希望和你继续在一起,等很久很久以后,你也逐渐步入死亡,我们再合葬一坟,永远沉眠,就像我们生前身后许多好友一样。可惜不论是神还是佛,都不会同意这么僭越的愿望吧。

“真希望我消失的时候能连你的记忆一起带走。如果你不是我的,就不要让你未来的恋情带上我的痕迹。毕竟我以前是赏金猎人,珍贵的宝物必须要落在自己手上嘛。可是又想你记得我,记得我们的故事,即使那会让你十分痛苦。我想,我大概能理解你心里的矛盾了。从你在教堂见到我开始,这些矛盾就一直纠缠着你,是这样吗。

“我也是。总想着,这世上那么多人,一定还会有人听你说话,分享你的爱好,以恋人的身份和你共同度过美好的日子,但又自私地想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,即便转世以后失去了记忆,也想重新爱上你,轻率地把你据为己有。你值得快乐的生活,就像从前的你那样,不应该有人束缚你,你骨子里的自由轻狂倒是和我很像。虽然我还不够了解你,但我能感觉到。

“不过总而言之,幸好最后这段时间里有你陪我,让我拥有一个强大又帅气的爱人。用那副身躯高高跃起时,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接近天空的。

“啊……思前想后,我还是喜欢这个世界。那些曾经让我烦恼的事,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很难……放弃自己的记忆,不想消失。如果可以在某人身上重生就好了,那一定是最好的结果。只是,换了张脸的话,你肯定不认识我了。但我肯定会第一眼就认出你,你也要赶紧认出我,好不好?

“……睡着了啊。

“那最后一个愿望,希望你一夜无梦,睡到天亮。

“爱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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