UNA

努力成为不被自己生活厌恶的人

#麦源#三途川

#完结撒花!#

#没赶在国服似的那天有点可惜#


15

源氏再度睁开眼,厚重的窗帘已经裹上薄薄一层光晕,自未合拢的缝隙中洒入昏暗的房间,铺在被子上。房间一片寂静,只听见暖气口极轻微的风,盖住楼下的人步车行。他试着坐起身,而动作却不甚流畅,只好一手扶腰,另一手顺着胸腹向下摸去,触及荒唐的昨夜留下的痕迹,昭示着不曾为梦的梦。

他没有开灯,而是转身下床,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,自下而上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一些。房间里细小透明的尘埃在柔和的光线里飘浮,像是驾车从满开的樱树下经过时,车轮后飘扬而上的落英。房间里还是老样子,说要整理的手提箱敞开着,里面挤满了杂物,不知道要放哪儿,于是就随便扔进去了;沙发上的衣服乱乱地堆成一堆,分不清哪些是洗了该收进衣柜的,哪些是一直放着等明天再洗的;昨天没用电脑,只有显示器底端的呼吸灯闪烁着暗暗的蓝色,成为这一椽狭窄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。每当独自醒来,目力所及往往总是这幅景象,让人渴望回到梦境寻找陪伴,今天也一如往常。

他在茶几前停下了脚步。拨开散乱在桌上的物什,他为黑色的盒子开辟了一片空地,在不甚明亮的空间里,漆黑的绒布像是吞噬了光。他没打开盒子,甚至没有拿起它。盒子旁边放着一朵纸折的玫瑰,雪白花瓣层层交叠,虽已不复最初那般抖擞精致,有些还像蔫了一样耷拉下来,弯出显眼的皱褶,捆绑在底座的发绳也松了。他轻轻将之拾起,捧在手心,替它梳理花瓣,抚平枯朽的痕迹,不至悄然散落,变回几张默默无闻的白纸。花瓣如纱般轻薄,滑过他的指腹,试图违抗时间,重新回到初秋阳光下闪耀如冰晶的样子,可惜不论怎么努力,似乎都无法如愿,能比真正的玫瑰长命些许,已经是时间的恩赐。他叹口气,放下了手,走到垃圾桶前,低头伫立片刻,最后把它连黑色盒子一起放在置物架上,那把泛起银光的左轮旁。

简单洗漱过后,他拎着武器包快步出门。虽说是元旦,实际上他没有假期,只要奥德莱恩说想采集数据,他就得继续跟着受累。好在她今天没怎么为难他,只完成了最基本的日课就放他走了。莱耶斯今天没来训练场,许多人也选择今天休息,平日总是人声鼎沸的走廊竟陷入一片寂静,只有他的脚步声空空回荡。他戴着耳机,忘记了过分宁静的外界,掏出手机看看时间,随即加快速度,风风火火地赶回宿舍,把武器包换成装着棒球用具的黑色双肩包,随便挎在肩上,又出了门。

今天是个不算美妙的冬季晴天,云层厚重,遮住连日来湛蓝如水洗的天空,穿过空旷广场的风也凉了下来,或许不久之后又要迎来寒潮。路上行人不多,要么是回家了,要么是抓住久违的机会休息。不过今天是个打棒球的好天气,一件单衣加外套就很舒服,不至于跑上两步就汗流浃背,也不会冷到肺里结冰碴子。更重要的是,今天的比赛并不普通。去年快年末的时候,基地的送货车有了专属的停车场,后面的空地就闲置了下来,之后开发办公室长官维克托·Y·米尔诺夫——大家一般叫他“野猪”——力排众议,把这里改造成了像模像样的小棒球场。这在整个基地都算是一件大事,虽然遭到少数足球、篮球爱好者的非议,但最后以承诺今年内完成新运动场建设而告终。

经过熟悉的斜坡,能看见球场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。今天的比赛是新球场的首战,开赛前,野猪说要搞个剪彩仪式,让大家早点到场。源氏到门口的时候,看见队员们都来得七七八八,还有些闻讯而来的观众,比如莉娜、索杰恩,还有莱耶斯和莫里森,前两位有时会出现在场边观战,而莫里森的男友文森特也和他们一起打球,他是个留着脏辫的帅哥,虽然是美国人,但长着一副亚洲面孔,比莫里森年轻一些。莉娜先看到他,远远地向他招手,他便先跟几位熟人一一问候,稍稍寒暄,再去跟棒球队其他人见面。

野猪晃着大剪刀来到门口捆着的红丝带前,其他人见状也一下围了上来。他清了清嗓子,然后停顿半晌:“……好像没什么想说的,赶快开始吧!”说着就要压下那铡刀一样大的剪子。

“呵,吵着要办剪彩仪式,还把大家都叫来,结果就这么点事啊?”夹着冷笑的话,应该是莱耶斯说的,引起一片哄笑声。

“你要这么说,那我今天非得憋两句出来。都等着啊,我先想想……”

“别说啦!快点嘛!”这肯定是莉娜在故意拱火,惹得人群中的哄笑声更大了。

“哎呀,那就……今晚的酒局输的人请客!”

“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嘛?”把哄笑声抬到高潮的人总是肖恩,和着大家的笑容,丝带应声而断。

走进熟悉的铁丝网,之前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重新整修了,新铺上一层假草皮,让摔倒在地变得没那么痛苦,线也用白漆画好了,不用再投骰子决定谁去描线,甚至装上了镁光灯,不需要再叫廖从宿舍里拿那个手提的,观众也有了自己的长凳,垫张旧报纸席地而坐的日子一去不返。一切都变成崭新的,颇有种由俭入奢的感觉。只有抽小纸条决定队伍和裁判组这事依旧没变,拿出那个破旧的抽签罐头时,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。

源氏第五次抽到了蓝方,之前还开玩笑说,干脆就常驻蓝方算了。开场前,大家像往常一样一起做几轮变速跑和快速跑,虽说刚刚结束训练,但他还是和大家一起热身,直到冷风沿着血管流到全身。场边短暂休息的间隙,他把自己的新设备拿了出来,前段时间他咬牙买了新手套和爱用的铁制球棒,都是以前他喜欢的牌子。看了抛硬币的结果,戴上头盔,握住球棒时,冰冷的手指难免有些僵硬,但幸好他不是首发打者,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进入状态。

今天的分组结果很有意思。一边是黄金内外野廖和源氏配强力打者肖恩,另一边是心狠手辣的投手野猪和断层领跑打击率榜的伊安,他是医生的同事,每次去复查时源氏会和他聊聊天。大家笑称很久没抽出这么攻守均衡的好签了,今天的比赛可能相当精彩,说不定能打上15局。

换了新球棒以后,他的打击率稍微上来一些,但第一局表现并不好,差点就被三振了,在前两棒接连出局的情况下,他的失误无异于晴天霹雳。文森特本来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投手,但今天给他们吃足了苦头,赛前他还说自己手感火热,看来的确所言非虚,莫里森难得来看他一次,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。不过源氏一向更擅长防守,熬过孱弱的进攻,他们还有机会阻止对方得分。果然,像预想的那样,上半局早早结束,而下半局他们凭借着铁桶一般扎实的内外野制造了很多麻烦,甚至完成了一次三杀。

比分在拉锯中慢慢上涨,分差一直在5分以内浅浅浮动,像是平静湖面上的浮标,就这样一直来到了第九局。刚转到防守方时,蓝方的比分略微领先,可现在只差一分就被追平了;而红方目前是满垒,但已有两棒出局,即将登场的是最后一名打者,他在进攻方的表现比防守方好上一些,但野猪最擅长的就是用神鬼莫测的投球为难打者。源氏双手撑着膝盖站在外野边线,紧盯着投手丘上野猪的背影;野猪显然也酝酿已久,最后还是用了熟悉的侧身投法。观众席也一下安静了,停住窸窸窣窣的议论声,焦急等待着这一球的结果。

他开始挥臂,手中的小球化作一道白光冲向打者,肯定是好球,用他得意的超高球速来让打者难以反应,被迫打出质量很低的平飞球乃至地滚球,这局比赛里他不止一次这样送走了伊安,想必是觉得对方应付不来这招。但随着“砰”的一声响,他打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,球高高地向空中飞去,像是要冲破压低的云层,然后带着全身的气力返回人间,等他返回本垒之后,再重重砸在地上。这可能是近五场比赛所有打者里打出最好的一个球,观众席和候补席压抑的气氛一下被点燃了,几乎所有人都在吼着让他跑垒,他本正情不自禁欣赏着远去的弧线,差点忘了丢下球棒,笑着向前奔去,反过来催促一垒的队友跑垒。

源氏没有那么多心思看那边的好戏,球飞得再高,过几秒也要回到地面,而既然不是本垒打,作为外野手就还有机会。他开始向遥远的落点飞跑,虽然是距离超远的高飞球,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,他一边奔跑,一边抬头仰视那洁白的一点,越过极点向下坠落,宛如疾飞的白色流星,撕裂天幕与横过的风,背负着某人的愿望全力冲刺而来。他快速估算着可能的落地点,朝着那个几乎无法碰触的目标飞奔。进攻方没用多久就完成了跑垒,失去触杀的机会,前去支援的廖懊恼地停下脚步,场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看着那颗流星和那道追逐流星的身影。再一点,再一点就到了,他咬着牙加速突进,几乎能听见小球划破耳畔空气带起的激越风声。他向坠落的卫星伸出手,略微侧身,已经没有时间摆出滑铲的姿势了,只能足尖用力向前猛扑,身体承受了意料之中的撞击,他本能地闭上双眼。

回过神来时,那颗球正稳稳躺在他的手套里,沙土覆盖了白色,像是长途跋涉的痕迹。

今天的线审是奥地利小个子罗伊,他用手指着源氏,右手握拳向下猛击。“外野接杀!”听到消息的主审右手握拳举起,打者出局了,累计三人,红方的进攻连同这场比赛正式宣告结束。

源氏刚坐起身,还在盯着那颗球发楞,但队友已经欢呼着团团围了上来,把他扑倒在地。

“太漂亮了,源氏,太漂亮了!我爱死你了!”最先到场的廖勾着他的脖子,贴在他脸边上,声音之大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。

“不愧是你啊,小子,一个人就守住整个外野,下周和镇上队伍的比赛我们一定能赢!”野猪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。球队人手和场地都不足,平日的比赛只安排一个内野一个外野,但新建了大场地,一个外野负责的区域变得极其广大,这时源氏才反应过来,自己原来一下子跑了那么远,完成了一件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。

“本来我都放弃了,准备加赛来着,你怎么做到的?”肖恩一把压在廖身上叠罗汉。

“你今天的表现真精彩!”莉娜来到他跟前,蹲下身说道。

“说句话呀,源氏,”廖用拳头顶了顶他的肩窝,“是不是太激动了,还没缓过来?”

“……你怎么了?”莉娜凑近看看,声音里带着迟疑,“是觉得哪里疼吗?”

“全都起来,”莱耶斯走过来,拉开肖恩和廖,把源氏扶起来,“受伤了吗?”

他摇摇头。

“那你为什么在哭呢?”莱耶斯又问。

源氏终于发现自己正跪坐在球场上,眼泪止不住地流淌。本来以为只是迎风奔跑时挤下的生理性泪水,但不知不觉却停不下来,沿着脸庞不断滚落,打湿了手里脏兮兮的球,洗刷出最初的雪白。

“刚才弄疼你了吗?”不知道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,像惹哭了弟弟的哥哥。

不是的。不是的。是有什么不在了。有什么停止了。有什么永远失去了。当他抬起头奔向那流星的时候突然意识到,有什么永远失去了。它本应滑过的橙色天穹,朦胧人影的日暮,还有穿过人群向他伸出的那只手。他用颤抖的手触摸自己的脸,无力的手指上一片冰凉。整场比赛他都无比平静,而现在他放弃了烂熟于心的呼吸调整,任凭其紊乱如麻。

“怎么了?”莱耶斯搂着他的肩。他想说点什么,但出口的单词变成了破碎的哭声。他双手捂住脸,但泪水还是打湿了手掌,溢出于指缝。越想说话,哭声就越响,眼泪就越汹涌,心头潮水般的记忆就越排山倒海。

“看看我,没事吧?”似乎是索杰恩给他递上了纸巾,但他不敢抬头,不愿确证蔓延的空白。

他真正耀眼的此刻,那个期待他光芒的人却永远缺席。美丽的人,他沉醉其中的人,宛如雨过天晴一般美好的人。他无比期待,无比怀念,也无比想见到的人。他想轻唤那人的名字,而又不敢言说。此刻人群包围着他,轻轻拍着他的背,扶着他的手臂,声音却如此遥远,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,让他前所未有地迷茫。他终于融化在那日的黄昏里,即使想再接过伞也已经太迟了。

泪眼婆娑中,世界仿佛罩在水泡里,周围人的声音和形状都犹如山间的薄雾。视线沿着他们并肩走过无数次的坡道一路向前,自然地引诱人望向天空。厚涂的画面上洒下一片铁灰的低云,低云上方铺一层灰白的薄幕,薄幕的空洞与缝隙里,真正的天空荡漾一片水色。画家用布抹平了分明的边界,颜色相叠的地带模糊不清。从那片模糊中,一切开始出现。

 

对源氏而言,故事还远未完结。那天的最后,莉娜和莱耶斯把他送到场边,廖从包里掏出运动饮料给他,而他只是把瓶子放在一边,把脸埋在包上,狠狠哭完了这一场,哭到眼睛红肿,口中酸涩,嗓音也完全嘶哑。当晚的酒会他头一次请了假。

但是自那时起,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了。那场比赛之后,他照常训练打球,生活起居,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,其他人也不再过问,渐渐抛诸脑后;再之后,莱耶斯与莫里森因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,接受了奥德莱恩的改造,成为永远活动在暗处的“死神”;威尔海姆在战争中负伤隐退,而艾玛莉队长在一次任务后下落不明,法芮尔再没出现在基地;之后没多久,守望先锋被迫解体,成员各自分散,罕有联系,而作为前指挥官的索杰恩在军事法庭上指认了守望先锋,让她成为众矢之的;离开基地,他开始四处流浪,边打工边旅行,一连数载,重新过起艰苦而颠沛流离的生活;旅途中他认识了智械高僧禅雅塔,随他来到尼泊尔修行,潜心闭关,试图不闻凡事;然后守望先锋重组,他告别师父回应召唤,见到一些昔日老友,也与一些朋辈道了永别;他回到家乡,再次见到哥哥,也回到阔别近十年的直布罗陀故地重游。

岁月如同只会向前的轻柔纺线,编织了太多离别值得潸然泪下,太多重逢值得喜极而泣,太多悲哀值得唏嘘不已,太多委屈值得昼吟宵哭。漫长的生命之路上,他既见证了新生,为全新的命运喝彩,也目睹了死亡,感慨自然生命的断裂。而纺线的女神,爱好恶作剧的三位莫伊莱,还为他安排了许多次身处绝境,许多次一无所有,以及数千个孤身度过的夜晚,让他独自浸泡在情绪与回忆的深海中。但绵长的时光之河里,他从不迟疑,从不后悔,从来自信可以迎着能卷走灵魂的大风扬帆起航,探索着答案,驶向曾许诺的,那目不能及的闪耀。纵使孤独伫立船头,仅有星空作伴,纵使风暴将船吞没,只剩一块舢板,也不曾发出一声呜咽,落下一滴泪水。

直到他遇见科尔·卡西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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